黄鹤云 江西万载县人,1969年7月出生,生前为总装备部某基地试验部副参谋长、高级工程师,大校军衔。从军22年,先后圆满完成200余发导弹试验任务,为我军武器装备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。 |
这沙漠腹地,胡杨林深处,落导弹合适,却不适合想落地生根的人。抓起塔克拉玛干的一把沙,细腻而又坚韧。或许,黄鹤云正像这大漠深处的一粒沙,单纯、坚毅,也永远离不开他眷恋的这片沙之海。
——题记
(一)
“班长,再讲讲排哑弹的故事吧。”
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,一名新兵正向一名四级军士长请求着。
“那没啥,对咱们站来说,那太平常、太普通了。”老士官有些不耐烦。
“讲讲吧,我们也想听一听。”旁边几个战士也插进话来。
在渴盼的眼神中,老士官讲了起来:“前几年,因为打实弹,靶心地区每年都有几百枚哑弹需要排除……”或许是因为再次沉浸在回忆当中,老士官停顿了一下,继续讲,“弹的品种多种多样,有延时弹,有爆破弹;有十几公斤的,有几公斤的……”
“挖哑弹是不是很危险?”小战士好奇。
“你说呢?炸坦克都是小意思……”老士官白了小战士一眼,接着说,“有些弹钻地很深,我们必须把它挖出来后进行排除。”
说到这儿,老士官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了。
“那个时候,黄鹤云还在咱们站当总工程师……”老士官没有再看小战士,自顾自讲下去:“任务中,他作为指挥长,经常带着大伙深入靶心——那是被叫做 ‘死亡之海’的地方,一个哑弹一个哑弹地检查排除。有一年深秋,天气已经很冷,我们奉命挖一枚很大当量的哑弹。他拎起一个水桶,把自己的鞋子灌湿……”
“他为什么弄湿鞋子,不冷么?”小战士插了一句话。
“一看你就没干过这活,这是为防止产生静电才那样做的。”老士官继续说道,“还没等其他人说话,他已经溜进弹坑,还下命令让我们走远。没办法,我们只能躲到掩体后,大气都不敢喘地看着他一个人挖哑弹。那个天也不帮忙,气温低还刮着风,我们穿着大衣还直冻得紧身缩脖子。大概半个小时后,他猫着的腰终于挺直了,怀里抱着一枚哑弹。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装满高能炸药的弹头,我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。”
“他不害怕吗?”小战士怔住了。
“怕?他是怕我们出事,才把所有的危险一个人来扛。”说到这里,老士官的眼睛已经红了。
“那他现在怎么样?”小战士非常好奇。
老士官再也忍不住,眼泪夺眶而出。
“他已经去了。”话音未落,老士官转身大步走开了……
(二)
一说起黄鹤云,陪护他到最后的战友刘永勤,这个40多岁的军人,没几句话就当着我们的面痛哭起来,想说的话就好像混着眼泪都吞进了肚子里。“去年10月14日凌晨四点,黄鹤云突发脑溢血倒下时,我们赶到他家,看到的,是撒了一地的方案稿纸……”
第一次抢救手术后住院的几天中,黄鹤云躺在病床上,经常将手高高举起,或攥成拳头,或用力紧握妻子和陪护战友的手,仿佛显示着自己战胜命运的力量。
他不甘心,他才43岁,22年与导弹做伴,带着队伍第一时间测量每一发导弹爆炸后的准度和力度,在几千乃至几万平方公里的导弹靶场寻找一枚枚导弹残骸。当一系列新型导弹经过综合试验靶场鉴定定型,成为有效制敌慑敌的“倚天长剑”时,他有说不出的自豪。但在国家的导弹事业正不断攀高时,他却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而去。
地处西部边陲,驻地条件异常艰苦,9级以上的沙尘暴年均有53天之长、17次之多。早些年,黄鹤云和战士们到野外执行任务,住羊圈、喝苦咸水,常常不是几天而是几个月。但黄鹤云始终瞄准一句话,“导弹打到哪儿,人就跟到哪儿”。
1991年,江西省万载县的高考状元黄鹤云从国防科技大学毕业,来到解放军总装备部某基地试验部,投身这支从事导弹武器试验的光荣队伍。由于编写的软件在多次试验任务中发挥重要作用,入伍第五年,黄鹤云便荣立二等功。时间之短和荣誉之大反差强烈,当时喜报发到他老家县里,民政部门的同志不敢相信,专门打电话到部队核实情况。确认无误后,县里敲锣打鼓把喜报送到了黄鹤云家里。
2006年9月的一天,两种不同型号导弹试验任务分别执行,这是黄鹤云所在试验部某测量站历史上头一次。当天,担任测量站总工程师的黄鹤云在气温40多摄氏度的戈壁滩上转战上千公里,全程指挥雷达、通信、气象等专业工作,整整24个小时没有合眼。当任务圆满成功的喜讯传来,他顾不上庆祝,又带领小分队直奔靶心,挨个搜索导弹残骸……
在没有水源、寸草不生的大漠深处,在被地质学家称为“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禁区”的地方,黄鹤云常带领科技人员纵横万里黄沙,仅用3年时间就完成了相当于过去30年的任务量,完成了在生命禁区搞信息化这个貌似不可能的任务。此后他又突破“再入测量”的全新领域,这是钱学森曾说过的,对导弹事业作用举足轻重的领域。
“系统故障排除”、“方位角标校”、“等待时机”……在最后的几天里,陷入昏迷的黄鹤云口中突然会冒出这样几个词。医护人员不解,问起来探望的黄鹤云同事时,才知道那都是跟导弹有关的术语。
黄鹤云曾说:“导弹试验任务达不到100分,就等于0分,一丝一毫也马虎不得!”有人说,黄鹤云做工作做到几近迂腐。恰恰就是这种“迂腐”,透露出一个人内心对他钟爱的事业有多执着。
(三)
照片里的黄鹤云笑起来灿烂,很多人告诉我们,他内心善良,宽而高的额头,很少因为生气皱成一处。甚至乒乓球技出众的他,不会把人“剃光头”,总留有余地,输上几个球。
一次,黄鹤云带队在荒漠戈壁顶着烈日酷暑搜索导弹弹体残骸。出发前,他坚决不乘自己的专车,和战士们一起乘吉普车。由于弹体预报落点在戈壁深处,路况十分复杂,戈壁滩的夏天地表温度高达50多摄氏度,车子水箱在路上开锅了。为了不耽误搜索时间,搜索队没有选择返回,而是把携带的矿泉水每人留一瓶后,剩下的全部加入吉普车水箱继续前进。
车里像蒸笼一样,大家不停地喝水,有战士注意到黄鹤云一直没有动他的那瓶水,就凑上去说:“赶快喝点水,别脱水了。”他笑笑:“没事,我不渴。”
等大家都把自己那瓶水喝完了,残骸还没有找到。这时,黄鹤云说:“我这儿还有一瓶,你们克服一下,几个人分着喝吧。”看着战士们诧异的眼神,他说:“你们不用担心,我不渴。”
成功带着弹体残骸返回营区时,黄鹤云嘴唇干裂,脸色苍白,下了车就晕倒在地。醒来后,他说了句:“水很少,就应该留给最需要的同志。”
还有一次到某新建靶场执行任务,180公里的戈壁滩搓板路竟然走了20多个小时,有两台军用吉普颠得爆了胎。黄鹤云怕颠坏了车载计算机设备,干脆坐进了设备车的密闭方舱,搂着计算机颠了一路。半道休息时,黄鹤云冲出车门呕吐不止。同行的人笑话他,他也笑着说:“反正人又颠不坏,计算机坏了任务可咋办?”
有个很小的细节,汽车连战士马生福告诉我们,黄鹤云经常坐他开的车,出任务时停车吃饭,黄鹤云会细心地给这个小司机的手抓饭再加上一份肉,说年轻人正在长身体,要多吃肉。
(四)
“他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热爱的人。”这是几乎所有人都同意的黄鹤云的最大特点。大学毕业来报到,有人看了一眼单位就走了,他则说,这样的条件才更容易展现才能。常年在戈壁滩的坚守,就算条件再恶劣,他每天都是乐呵呵的,好像完全不知道苦字怎么写。
只是,英雄去得太早,很多遗憾无法弥补。干导弹试验的人两地分居是常态,黄鹤云尤甚。调任某测量站,一去就是5年多。离开家的时候,女儿不满2岁,等他调回来,女儿已经7岁。
女儿两岁半的时候,妻子抱着孩子头一次去几百公里以外看他。当地的天气很冷,成天刮沙尘暴,去了快一周,也见不到他的人影。一气之下,妻子带着孩子准备回去。没想到黄鹤云突然赶到了火车站,从背后一把拉住妻子的手,接着把闺女一抱,转身就走。妻子看到他的迷彩服上全是灰尘,人又黑又瘦,心疼的同时,从此也多了一份理解。
女儿6岁那年,第一次在市里参加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,早早就打电话给爸爸让他来看自己表演。黄鹤云也正好难得要赶来机关开会,在火车上挤了一天一夜,下车天已经擦黑。他直接拎着大包小包就往女儿学校跑,终于在女儿表演前赶到。那天,台下的家长很多,可是只有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鼓掌,高兴得像个孩子。
有一次难得的家庭聚会,黄鹤云做了一大桌菜,一家三口吃完饭边看电视边聊天,他突然冒出一句让妻子至今心颤的话:“我觉得跟你和女儿呆在一起,哪怕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就特别幸福。”
《 人民日报 》( 2013年10月31日 06 版)